卷頭語：
撫平人生創傷，昂首闊步向前；
淡定從容隨緣，夕陽紅豔滿天。
(一)
金秋，山裏紅透了，馬蘭山沸騰了！
葛芸老師來深圳已三十多年了，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好地方。
此處山青水秀，鳥語花香；楓樹紅遍，層林盡染。沿著新開的公路徒步上山，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躍入眼簾！雖沒有亭榭樓閣，但卻有幾橦小別墅點綴山間；雖沒有"頤和園"的氣派，但卻可見山花爛漫，道法自然。左山坡上有一大片茶果園，可讓遊客自摘自製香茗品嘗；右山坡邊有一個大漁塘，可讓人垂釣悠閒。還有那橦精緻的酒樓，川菜，湘菜，粵菜，閩菜任君選；美味佳餚，美酒飄香！只見遊客熙熙攘攘，情侶成對成雙……
風光如此秀麗，空氣又是這樣的清新，足以讓人心曠神怡了。假如長居此地，一定會讓人益壽延年的！
葛芸老師還得感謝龔明這頭"公豬"約她帶她來發現這個"新大陸"。
三年前，她和他在廣場舞中認識。那時，她是老師，他是學員。那年，她剛退休，時年五十七，屬兔；他也剛退休，時年六十一，屬豬。她逗趣說："屬相合，巧遇！"他自信說："有緣份，天意！"她十分熱情，主動伸出右手，自我介紹："本人叫葛芸，祖藉山東聊城，退休前在南山一所中學當老師。因為那首'又見山裏紅'的歌和伴舞是我的專利，所以大家就給我一個綽號叫“山裏紅”……咯咯咯，歡迎你！"他十分激動，趕緊握住她的手，說："我叫龔明，祖藉河南洛陽，是最早來深圳開發的工程兵，轉業後在一家國企上班，退休後沒事，在給一家私企當產品推銷員。因為老單身，現由兩個女兒和女婿輪流伺候照顧，所以自號'公豬'……"她聽完後又"咯咯咯"地笑開了，說："很好，'公豬'好，證明孩子們孝順嘛！"
葛芸老師性格開朗，喜歡唱歌跳舞，喜歡旅遊爬山；尤其是那首"又見山裏紅"的歌唱得最好，舞也跳得最棒。上大學那陣子，她年輕漂亮，美若天仙，歌聲甜，舞姿靚，惹得追她的男生就象一窩蜂。每當學校集體活動或朋友集會，都少不了她和她的"又見山裏紅"。她的歌唱紅了校園，她的舞感動了片區，於是同學們就給她一個綽號，親切地喊她"山裏紅"。且不管"山裏紅"這個綽號怎樣，反正這個綽號伴隨著她走出校門，走進社會；又伴隨著她從老家山東聊城來到深圳，伴隨著她從"而立年"來到退休的"天命年"；或許，還將伴隨著她走得更長遠。她說，"山裏紅"這個綽號聽起來怪親切的，俺喜歡！
"山裏紅，加把勁，我們很快就上山頂了！"走在前面的魁梧漢子在為她鼓勁。
"公豬，你真沒良心，怎不過來扶我一把！啊？"她喘著氣，罵他了。
他抓了抓頭皮，靦靦腆腆的說："瞧這眾目睦睦的，多不好意思，讓年輕人笑話……"
她又指指點點著罵開了："別假冒正經了，你還少抱過我嗎？渾蛋！"
他心裏一怔，又一喜，隨後又喜上眉梢。想想第一次擁抱，那柔情蜜意不亞於年輕小子！只是，她胖，他肥，抱在一起的模樣確實有些別扭，說什麼怎麼看都不優雅。他附在她耳邊悄悄來句隱語：咱逛安微省城"合肥"嘍！她樂了，誇他有學問，撲在他懷裏"嗤嗤嗤"地笑個不停。想到這，他又來激情了，轉過身來摟著她走。她又開心了，美滋滋地笑著……
路人與他們擦肩而過，都要回過頭來投一注羡慕的目光。有幾個女人還在背後竊竊私語：都這麼大年紀的老夫老妻還這般矯情，真幸福，真稀罕！
(二)
其實，世間上的一切事物大都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，摸不透世態無常的變化，也說不清人生的酸甜苦辣。有誰能解讀"山裏紅"葛芸與"公豬"龔明的人生艱辛？……
"山裏紅"是個堅強的職業女性。想想剛來深圳那會兒，雙喜臨門，好事全讓她給沾上碰上了。她不僅被錄用選派到一所重點中學當語文老師，而且還順其自然地遇上一位風度翩翩的"白馬王子"。這位"王子"祖藉河北邯鄲，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叫金剛，有一張讓年輕人們翹首展望的電腦研究生學歷的文憑，有一份讓大多數人爭取的高級工程師的職稱與職務，有一副讓女孩子們潛入夢鄉的英俊瀟灑的容顏，還有那一套套的高深理論，足以讓"山裏紅"佩服得五體投地。她與他一見鍾情，隨後又相互吸引又互相追隨，就象乾柴碰上烈火，一碰就燒，而且越燒越旺。他狡狤地問："咱們是先戀愛再結婚還是先結婚再戀愛？"她羞答答："你拿主意決定吧！"於是，她和他八月十五中秋節談"愛情"，國慶日長假旅遊訴"衷情"，春節前夕酒店開房"驢打滾"，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結了婚。次年，"愛情結晶品"產生了，他們有了一個寶貝女兒；老天爺眷顧，工作順心，生活稱心，處處開心！可是好景不長，女兒三歲那年，他對她說單位要讓他到美國去深造；她表示支持，並且希望他學業成績優異，回國後為振興中華而作貢獻。但萬沒想到這個逆賊良心喂了狗，兩年後請了律師跟她鬧離婚，三年後又來電厚顏無恥地聲稱，他已經跟一個美藉美女結了婚，說是以後要定居美國，與麼"西方精英團隊"為伍……我呸！忘本的漢奸，國賊，我恨死你！
此時的"山裏紅"好悔恨喲！也許是命運在捉弄人？或許是眼下金錢至上，人心浮躁，經不起誘惑導致道德淪喪？真他媽的全變了！這個渾蛋，原有的一顆善良的"中國心"卻被換上了一顆"洋心"，在俺這裏放個種又鑽進人家美國姑娘的被窩裏了，日後要是再見到他，一定撕了他的皮，千刀萬剮！
"山裏紅"歌不唱了，舞不跳了，請來老母親幫忙照看孩子，一心撲在工作上。她要用實際行動來撫平創傷，並且讓自己覺悟，增強，提高，昇華，氣死他！……
一晃幾十年過去了。女兒碩士研究生畢業後就成家立業了，年邁的老母親也由兄長接回家去安享天倫之樂晚年了，自己也退休了。照照鏡子，瞅瞅自己已經發胖了，體形也變了；雖然胸脯依然豐滿，但原有的優美曲線已經不存在了；頭髮也開始發白了，本來那雙水靈靈逗人的大眼睛也變小了，似乎眯成了一條線。要不是精氣神足，背地裏肯定會有人喊俺"老妖婆"！可不？歲月就是這般殘酷！曾經是優秀特級教師，先進教育工作者，區人大代表的她，擁有幾多榮譽與成就感；而如今，"孤家寡人"，無所事事，又給她增添幾多孤單與失落感。這麼早就退休有意義嗎？她想，以後的日子該如何打發？她毅然決然地加入"義工團隊"，白天做義工，晚上去教廣場舞，再度唱起跳開"又見山裏紅"，再顯身手，再亮丰采！卻沒想到老來俏還帶來了''桃花運"，與龔明這頭"公豬"結緣！
風和日麗，秋高氣爽，正是情侶郊遊的好時光。
"山裏紅"與"公豬走走歇歇，說說笑笑，慢慢地轉悠，已經轉過了好幾道山。帶上來的點心吃得差不多了，礦泉水也只剩那兩三瓶，但閱盡馬蘭山秋色，好不開心喲！
"累不累？"她笑著問。"不累！"他拍著胸脯說，"咱是兵哥，鐵打的，還想和你再逛一回安微省城'合肥'呢！"
她輕輕地拍了他一巴掌，笑罵："去你的，臭美！"
(三)
此時的"公豬''心情格外舒暢。異性相隨，徒步觀光，別有一番情趣。這馬蘭山似乎是他愛情的第三春天的發源地或樂園。他曾經有過兩次失敗的婚姻，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再接觸過女性了，什麼戀情呀愛情的，都他媽的只不過是過眼雲煙。他身材魁梧，精氣神足，年輕時可稱是一個百裏挑一的帥哥。他十八歲當兵，二十歲入黨，二十二歲提幹，二十四歲當上工程兵運輸連長，並且隨部隊開赴深圳，擔負起開發建設深圳特區的光榮使命。國貿大廈是他們建的，深南東路的許多樓盤都是他們建的；還有許多重要設施，公路，橋樑，碼頭，學校，醫院，車站，機場，都是他們建的。在今天，他完全可以十分自豪地聲稱，他是地道的開發建設深圳特區的一員尖兵！可是英雄常有落淚的時候，認人糾結，又令人感傷！……
那年，龔明剛滿二十六歲，老家老爸老媽就三番五次來信催他回去結婚，說是有一親友給他介紹了一位叫華麗的美女，在一家酒樓當樓面經理；雙方要求互寄照片，"千裏相親"。他是連長，英俊瀟灑，引人注目；她是美女，那笑的模樣就象一朵綻開的牡丹花，惹人心猿意馬。他趕緊向組織提出申請。組織上考慮到他在家是個長子，又在部隊有立功表現，特批他一個月的探親假，讓他回家完成"結婚任務"。
於是，他套上"深圳速度"，半個月內完成戀愛加結婚的程式，另半個月提高激情，讓愛情和感情不斷升溫。第二年開春，他們有了一個寶貝女兒，估計以後長得跟她媽一樣漂亮，真樂死他了！可是，當女兒周歲一過，他再一次探親歸隊時，老婆卻莫明其妙的提出離婚，其理由是他們既沒有"感情基礎"，又沒有"愛情溫度"，而且他說話做事都太"土炮"，就連"做愛"都不講究點溫柔和"藝術性"。她說她愛上了那位酒樓老闆，說是她和那位老闆才有"共同語言"，才是"愛情"加"事業"的最佳拍擋。老龔氣昏了，渾身發抖。同志們都打抱不平，這個說："告那狗經理破壞軍婚，把那對狗男女抓去坐牢！"那個說："不離，別理她，到時回去整死她！"可老龔卻說："強扭的瓜不甜，心都飛了還有啥用？咱是軍人，又是共產黨員，成人之美，隨她去吧！"他把女兒放在老家讓父母看管，一心又撲在工作上。現如今，他算看明白了，咱"兵哥哥"已經不值錢了，而最"得瑟"的是那些名星，暴發戶大款，還有那些靠官商勾結或搜刮民脂民膏或挖社會主義牆腳的貪官富豪！英雄的淚，只能往肚裏流喲！……
當一個人在受到沉重打擊和精神創傷時，大都會出現許多聯想與選擇，都會在"消沉"或"振作"兩個分水嶺中徘迴。可咱龔明就不一樣，始終選擇"振作"，並且勇往直前！什麼是真正的男子漢？他想，只有意志堅強，勇於擔當，經得起礪煉，頂得住考驗，才有權利期待否極泰來，春暖花開！
翌年開春，當桃花盛開的時候，好運又來了！龔明轉業分配在一個國企集團公司當車隊長。與此同時，有熱心人幫他說媒，娶了一位叫春花的媳婦。春花是深圳龍崗本地人，芳齡二十八，高中文化；雖然矮了點黑了點，但體態端莊，溫柔賢慧，持家有方。第二年，她也給他生了個胖女娃，一家子生活有滋有味，日子過得甜甜蜜蜜。按理說，這是天賜福緣，本該慶倖，可老爸老媽就是不買賬，非要他倆再生一個男娃不可。時值"計劃生育"年代，不得"超生"，怎辦？他是孝子，不得不挺而走險，偷偷摸摸再讓她懷上一個，又託人情找關係先"B超"，是個男孩，又樂死他了！可是這世上沒有"不透風的牆，幾個月後不知是哪位去告發，說他老家還有一個女孩，已算二胎，如再生便是三胎，已構成犯罪。領導找他談話，令其墮胎；他苦苦哀求，說孩子已六個多月了，恐怕墮胎母身會有生命危險。領導火了，大聲訓責："龔明同志，你無視國法黨紀，要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負責！"
龔明估計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，只好硬著頭皮與老婆商量墮胎。鬼知道是哪一方面出差錯，手術做完後，孩子沒了，老婆也大量血崩，經搶救無效嗚呼哀哉了，好慘哪！
如同晴天霹靂，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昏死過去好幾回，又大病住院兩個多月。哪條硬漢能經得起如此沉重的打擊？他發呆了，變傻了，好長一段時間才清醒過來。他又氣又恨，但卻不知道該恨誰！恨自個？恨爹娘？恨領導？恨"計生辦"？都不是，都沒有理由恨他們！不是說"多子多福，人多力量大"嗎，為什麼要搞"計生"？聽說有個叫馬寅初的老渾蛋弄出個什麼鬼理論來誤導國策，又聽說這個老渾蛋自己娶了三個老婆生了七八個子女，卻偏要別人去搞"獨生"，豈有此理！他恨死這個老渾蛋，恨得咬牙切齒！他做夢都想拿一把衝鋒槍，掃他媽個老渾蛋一梭子！……
他帶著莫名其妙的恨，沉默寡言，努力工作，把兩個女兒養大，讓她們上大學，畢業以後找工作成家立業。他覺得太累了！而現如今，退休了，卻成了"孤家寡人"，變成了讓兩個女兒和女婿輪流伺候的"公豬"。他原有的熱情，愛好，社交，都早已化為烏有。他的心就象聞一多的"死水"，清風吹不動半點漪紋！看來，只有"山裏紅"才能點亮他的"心燈"了！…… "公豬！"這會兒"山裏紅"又發話了，"咱們轉得差不多了，累死了，找個地方歇歇吧！"
"公豬"說："行啊，到前面那棵大榕樹下歇會兒，然後再下山到農家酒樓去品嘗山珍美味如何？
"山裏紅"應聲道："好！"
(四)
時候已近傍晚，太陽慢慢地西沉。天邊出現了火燒雲，美極了！
他倆緊挨著坐在大榕樹下的一塊大石頭上，吃著剩餘的點心，喝著剩餘的礦泉水，談論著有關人生的話題。
"公豬"說："你看，這夕陽無限好，只可惜已近黃昏了！"
"山裏紅"笑了笑說："黃昏怕什麼，咱們已點亮了'心燈'！明白嗎？"
"公豬"搖了搖頭。
"山裏紅"又說："人生大都坎坷不平，只有挺得過來的才算入局，挺不過來的便是出局。要想'入局'，靠的是心的力量！明白嗎？"
"公豬"點了點頭。"山裏紅"接著說："咱們已進'夕陽紅'年段，更應當修心養性。佛家說，心若安，可步步生蓮。怎麼解釋呢？那就是心清一切明，心濁一切暗；心癡一切迷，心悟一切亮。所以心是人生戲的導演，念是人生境地的底片呀！明白嗎？"
"公豬"想了想，說："那是！"
"山裏紅"繼續說："因此，咱們的一切根源都在於內心，癡與執，怨與恨，只會讓心翻滾，讓人不安。只有放下它們，才能輕鬆自然！明白嗎？"
"公豬"領悟了，連連說："明白，明白！"
"山裏紅"語重心長地說："人生路漫漫喲！智慧愚癡心之隔，天堂地獄一念間哪！於是，煩惱放下成菩提，心情轉念即晴天！……"
"公豬"似乎茅塞頓開，樂得象小孩似的大聲嚷嚷："終於明白了！我的'心燈'點亮了，我的'心燈'點亮了！……"
秋風瑟瑟，山鳥歸林；遠處華燈閃爍。只見一輪明月懸掛高空。柔和的月光給這馬蘭山鍍上了一層銀，似乎在給這對老情侶增添浪漫的色彩……
"公豬"拉起"山裏紅"，興奮地說："走，咱們到那農家酒樓去，品嘗一下山珍，喝一杯祝福酒！啊？"
"山裏紅"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線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說："你力氣好大喲，捏疼我了！輕點嘛……"
"公豬"就勢一抱，再來個"逛安微省城合肥"，緊接著又湊過嘴去想親吻……
"山裏紅"輕輕地推開他，笑著說："別急！注意防控疫情，待等春暖花開……"
雷雨生寫於二O二一辛醜年八月十五中秋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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